政治经济学对资本主义体系的定量分析，以及对特定矛盾质变节点的定性判断，离不开会计学工具在企业、行业乃至整个体系分析中的支撑作用。但资本主义会计学是服务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它概念上的表述、应用的逻辑，往往会对政治经济学分析形成不小的阻碍；同时，会计学的统计方法还会掩盖诸多剥削压迫的具体情形。对于后者，只能通过在工厂的实地调查研究加以解决；而前者，则可通过对会计学工具的改造利用，在很大程度上做出突破。本文仅以比亚迪集团2024年财报为案例，对这种改造利用进行初步尝试，至于其所能解决的更多问题及局限性，尚需另行探讨，文中如有一些疏漏或错误，请联系本报进行交流。

一、比亚迪财报中的原始材料之取用与处理

要以政治经济学视角分析比亚迪集团2024年经营状况，财报原始资料的取用与处理是第一步。这件事的重点在于，要从会计学数据中挖掘资本运动、剩余价值创造上的信息，同时规避资本主义会计学的形式对剥削规律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掩盖。

（一）资本构成与积累相关

资本构成与积累是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的基础，这里要着眼于生产资料占有规模与资本集中速度相关的一些数据。

数据整理如下：总资产达7833.56亿元，同比增长15.28%，其中固定资产2622.87亿元，占总资产的33.48%，作为不变资本的核心组成，直截了当地反映了生产资料的集中程度；归母净资产1761.56亿元（由总资产减去总负债6071.00亿元推算得出），同比增长幅度需结合前期数据对比，才能体现资本积累规模，此处未做补充。此外，有一项数据显示，比亚迪年度新增合并子公司55家，又体现了资本在横向整合、纵向扩张实现的集中速度。

（二）剩余价值生产相关

对于剩余价值生产，要关注劳动生产率的提升和垄断优势上的获取，这就要获取技术投入、产出及盈利效率相关的数据。

具体来看：2024年研发投入总额542亿元，同比增长35.68%；研发人员达12.29万人，占员工总数的12.58%，其中硕士及以上学历3.88万人、博士2403人，全年专利申请约1.64万项（日均45项）、专利授权约0.73万项（日均20项），这些数据为分析相对剩余价值生产与超额利润提供了支撑；汽车业务毛利率22.31%，同比提升1.29个百分点，新能源汽车市占率33.2%，同比提高1.3个百分点，“元UP”“腾势Z9GT”分别拿下了小型SUV、30万+新能源豪华轿车细分市场销量冠军。这些数据表现了比亚迪集团的技术优势向垄断优势转化、进而获取垄断利润的总体过程。

（三）资本循环与周转相关

资本循环，或者说“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品资本”的不断转化，了解这一点需要掌握比亚迪循环各阶段的资金运动数据。

在购买阶段，估算预付账款约300亿元，体现了货币资本向生产资料的垫付；应付账款约1500亿元，反映了通过商业信用占用上游资本的能力。另，在生产阶段，存货1160.36亿元，同比增长32.34%，存货周转率5.23次（估算值），直观地体现了生产资本向商品资本转化的效率。到了销售阶段，应收账款622.99亿元，同比增长0.69%，应收账款周转率12.47次（估算值），又反映了商品资本向货币资本转化的速度与回收的风险程度；合同负债437.29亿元，同比增长26.02%。这些数据之间的联系可用于还原G-W…P…W’-G’的资本循环的全过程。

（四）剩余价值分配相关

剩余价值分配涉及资本所有者、国家、“劳动者”三方主体，这里必须获取利润分割与薪酬相关的数据。

具体如下：现金分红总额约120.77亿元（每股分红39.74元，含税），是资本所有者直接占有剩余价值的具体体现；国内纳税总额510亿元、政府补助37.81亿元，这又反映了国家通过税收参与剩余价值分配、通过补助推动资本积累的关系；另，在员工总数96.89万人中，生产人员有76.30万人，占比78.75%，据此按比例简单估算，薪酬支出约1500亿元，而2024年员工持股计划仅覆盖100人，这些数据一定程度体现了剥削的广度和深度。

（五）参与帝国主义瓜分世界与内在矛盾相关

比亚迪布局全球化战略，或者说垄断资本主义瓜分世界市场，是剩余价值跨国实现的途径，应获取境外业务与布局相关的数据。

具体如下：2024年境外营业收入为2218.85亿元，同比增长38.49%，境外业务毛利率17.58%，同比增长10.82个百分点，幅度巨大；加上泰国、乌兹别克斯坦海外工厂的投产，比亚迪的销售网络已覆盖6大洲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这些数据充分体现了资本通过国际分工差异获取超额利润的过程。同时，经营活动现金流量净额为1334.54亿元（同比下降21.37%）与营收、净利润增长形成的反差，说明了比亚迪盲目的生产扩张造成了货币资本回流的巨大难题。

二、资本主义会计工具的局限性

在资料处理过程中，资本主义会计学工具的形式化特征可能造成干扰，需重点规避并妥善处理：

第一，明确区分生产性资本与非生产性资本，确认剩余价值创造的主体。避免将非生产性资本混入生产性资本核算，防止影响剩余价值相关的定量分析的准确性。

第二，会计分期对资本运动连续性的割裂很严重。生产是持续进行的，而会计学的分期报表极易造成数据的片面、静止。这就要求我们把握数据之间的联系，必要时结合前后会计分期数据，分析变化。例如，在建工程的减少与固定资产的增加能够显示，2024年比亚迪部分生产资料已从建设转入投产；而存货周转率、应收账款周转率要与前期数据对比，才能得出资本周转速度加快或减慢的结论，此处未做更多调查，暂无落实。

第三，要拆分“员工薪酬”项目，区分生产与非生产的界限。资本主义会计学将“员工薪酬”整体计入成本或费用，不区分“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造成了生产性支出与非生产性支出的混淆。但政治经济学上真正的可变资本还应排除：行政管理、销售与市场、财务与会计 法务、审核、风控、党务、工会、人事部门、安保、保洁……研发中不直接提升生产率的部分（非必要性研发），这些属于是非生产性劳动，其中部分劳动是不创造价值、仅转移价值、或仅实现价值。这里可以依据生产人员占比78.75%，从估算的1500亿元薪酬支出中，得出生产人员薪酬约1181亿元，作为可变资本的粗略。估算，但对这一数据的修正，必须通过工厂的实地调查研究才能解决。

此外，还需对部分数据进行针对性的处理，使其符合政治经济学分析的需求：

第一，还原剩余价值总额。会计学中的“归母净利润”是剩余价值瓜分后的结余，需推算出分配前的总剩余价值。估算过程如下：归母净利润402.54亿元，按25%企业所得税率反推所得税约134.18亿元，参考行业平均水平，估算出少数股东损益约30亿元，从财务费用12.16亿元中剔除汇兑损失后，估算利息支出约8亿元，合计总剩余价值约为574.72亿元。

第二，核算资本有机构成。这一点上需要明确界定不变资本（c）与可变资本（v）的范围：不变资本（c）包括固定资产2622.87亿元、资本化研发投入9.66亿元，以及按存货总额70%估算的生产性存货812.25亿元，合计约3444.78亿元；可变资本（v）即生产人员工资1181亿元，由此计算资本有机构成c:v≈2.92:1。

第三，分析比亚迪集团资本积累的对外依赖情况。根据财报数据，短期借款121.03亿元（同比下降33.95%）、长期借款82.58亿元（同比下降31.04%），有息负债合计203.61亿元，仅占总资本（总资产7833.56亿元）的2.6%；同时，经营活动现金流量净额1334.54亿元，可覆盖1290.82亿元的投资活动现金流量净支出。这说明，比亚迪资本积累对债务依赖度较低，或者说以利息形式分割的剩余价值占比较小。

第四，拆分剩余价值的结构。汽车业务毛利率同比提升1.29个百分点，对应毛利增量约79.8亿元（按汽车业务营收占比79.45%计算），叠加研发投入转化的效率提升，合计形成约120亿元的相对剩余价值；依托33.2%的市占率优势，获取垄断溢价约80亿元；境外业务毛利率提升带来的毛利增量约239.1亿元，扣除海外运营成本后，实现跨国超额利润约60亿元——三者合计与总剩余价值规模基本匹配，这就做到了剩余价值结构的量化。

三、政治经济学的结论

（一）资本构成与资本积累

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是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的必经之路。2024年，比亚迪总资本规模持续扩大，总资产达到7833.56亿元，同比增长15.28%；归母净资产1761.56亿元，这一增长源于前期生产过程中榨取的剩余价值再度投入到生产过程中。从来源看，比亚迪的资产增长既包括了利润的结余，也包括了债务资本的调配——总负债6071.00亿元，资产负债率76.33%，同比下降1.2个百分点，以自主增长为主，债务的资本补充作为辅助手段。

比亚迪集团的资本集中速度是很快的，它全年新增合并了55家子公司。比亚迪通过整合产业链、拓展海外市场，将分散的生产资料与劳动力集中控制起来。“资本集中‘是把已经形成的资本的积聚，是它们个别独立性质的扬弃，是资本家被资本家剥夺，是多数小资本变为少数大资本。”

比亚迪集团的资本有机构成呈现出一种显著上升的趋势，这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规律。在不变资本方面，固定资产达2622.87亿元，涵盖生产厂房、海外基地、自动化设备等核心劳动资料；无形的不变资本，主要是技术积累，其投入当年为542亿元，同比增长35.68%。在可变资本方面，员工总数达到96.89万人（其中生产人员76.30万人、研发人员12.29万人）。不变资本的增长与可变资本的收缩，使得资本有机构成达到c:v≈2.92:1。

（二）剩余价值生产

2024 年比亚迪研发投入高达 542 亿元，同比增长 35.68%；研发团队中硕士及以上学历者 3.88 万人、博士 2403 人，产生了两大类的技术：一类是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工艺技术（如一体化压铸、AI 智能排产、视觉质检等），另一类是迭代产品的技术（如第五代 DM 技术、CTB 技术）。前者显著缩短了单位商品的个别劳动时间—— 以车身地板的生产为例，通过 9000 吨大压铸技术将上百道工序压缩至三分钟完成，显著降低生产耗时。在行业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未变的情况下，比亚迪凭借个别劳动时间的缩短获取了超额利润。另外，汽车业务毛利率同比提升 1.29 个百分点至 22.31%，净利润增速（34.00%）高于营收增速（29.02%），这显示了其剩余价值率随劳动生产率的提升的不断提高。

帝国主义国家中企业的垄断是普遍存在的，比亚迪凭借在国内市场的支配地位，新能源汽车市占率达到33.2%，同比提升1.3个百分点；它的产品“元UP”“腾势Z9GT”分别拿下各自市场中的销量冠军，使其能够制定高于社会生产价格的垄断价格。即便境内业务毛利率同比下降2.69%，仍保持20.18%的较高水平，这让它能够持续地获取垄断利润。

全球化的资本布局则为比亚迪带来了高额的垄断利润。2024年，境外营业收入2218.85亿元，同比增长38.49%，境外业务毛利率同比大幅提升10.82个百分点至17.58%。在资本全球化过程中，比亚迪为了稳定获得垄断利润，向技术落后的半殖民地、殖民地国家倾销高技术产品；在劳动力价格较低的国家设厂（如泰国、乌兹别克斯坦工厂），利用当地廉价的地租、丰富却低廉的生产原料，降低可变资本和不变资本支出。

（三）资本循环与周转

产业资本循环是“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品资本三种形态的统一”，比亚迪的财务数据完整呈现了G-W…P…W’-G’的完整运动过程。在购买阶段（G-W），预付账款约300亿元用于垫付上游原材料款项，这是货币资本向生产资料的转化；应付账款约1500亿元，通过商业信用占用上游资本，提高货币资本效率；员工薪酬相关支出约1500亿元，用于支付劳动力报酬，在这里，货币资本转化为了可变资本。

在生产阶段（…P…），比亚迪的存货规模达1160.36亿元，同比增长32.34%，涵盖原材料、在产品、产成品，是生产资本向商品资本转化的中间形态，当然这也一定程度反应了比亚迪盲目扩大生产的情况。5.23次的存货周转率表明，他们的生产效率比较高，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结合程度高，因而会有较快的商品资本形成速度，剩余价值得以迅速创造出来。需要说明的是，固定资产折旧、研发投入摊销等会计项目表现了不变资本的价值转移。

在销售阶段（W’-G’），7771.02亿元的营业收入，可以作为商品资本转化为货币资本的量化数据；应收账款622.99亿元，同比增长0.69%，12.47次的应收账款周转率，说明，商品资本向货币资本转化较快。

资本周转速度取决于固定资本与流动资本的周转速度的差别。比亚迪固定资产规模庞大，使用年限长，周转速度较慢，但通过“三班制”，保持生产资料无休运转的方式使得固定资本高度利用，同量固定资本在相同时间内转移更多价值。存货周转率5.23次、应收账款周转率12.47次的表现，反映了他们流动资本周转速度较快，预付资本的总周转速度保持在较高水平，在这种高速度的资本周转中，能够迅速实现剩余价值的增殖，这也意味着比亚迪的年剩余价值量通过这些方式有很大的提高。

不过，比亚迪的资本周转不是毫无问题的：经营活动现金流量净额1334.54亿元，同比下降21.37%，与营收、净利润的增长形成明显反差。这是因为，比亚迪盲目扩大生产，导致采购支付项目，也就是生产资料采购/建设的增加，造成了比亚迪货币资本的短缺情况，比亚迪于是采取减少可变资本，也即降低工人工资和清退临时工的手段缓解现金流压力，这也是今年初比亚迪工厂发生罢工运动的主要原因。

（四）剩余价值分配

比亚迪的财务数据清晰呈现了资本主义分配关系的本质。资本所有者通过利润集中与分红直接占有剩余价值：2024年归母净利润402.54亿元，同比增长34.00%，这一数值本质上是生产过程中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扣除所得税、少数股东损益后的净额；现金分红总额约120.77亿元（每股分红39.74元，含税），则是资本所有者对剩余价值的最终分配。

国家通过税收与补助深度参与剩余价值分割与资本积累过程。国内纳税总额510亿元（含企业所得税、增值税等），这是国家凭借政治权力从剩余价值中强制攫取的部分，用于维持资本主义国家机器运转；37.81亿元的政府补助则用于新能源产业研发、产能建设等，本质是国家将部分税收返还给资本，降低资本积累成本，促进比亚迪迅速扩大再生产。

在工资，或者说劳动力价值的问题上，员工薪酬相关支出约1500亿元，但从分配比例来看，薪酬支出占营业收入的比例约19.3%，且薪酬增速低于净利润增速，劳动者获得的只是自身创造价值的一小部分。而员工持股计划仅覆盖100人，实际打的算盘是：让少数核心员工获得部分剩余价值，激励其创造更多剩余价值，加强劳动者的自相竞争、分裂劳动者的方式掩盖多数劳动者与资本所有者的对立，是资本主义维护整体剥削秩序的典型手段。

（五）、结论

资本主义会计学以会计年度和季度为分期单位，将连续的资本运动割裂为若干静止片段，例如是，折旧被人为分摊到若干年度、存货被抽象为期末的一个量、生产过程被“成本化”归入当期，但是，资本运动是连续的，是从G—W…P…W'—G'无限循环的过程。政治经济学必须以资本循环为基本分析单位，而非会计期间。资本主义会计学和会计财报将资本完整的运动形态强制切成年度、季度，这意味着：周期性库存积压被“拆散”为若干期的“正常波动”、生产过剩的累积性被隐藏、回款链条的断裂无法在单期报表中体现、资金链长期紧绷的状态被利润表“修饰”成年度利润的增长。这就掩盖了资本运动的真正矛盾——商品资本向货币资本的实现的中断、库存积压、货币资本回流困难 —— 反而在周期割裂中失去可见性。这会导致外部分析者根本看不到企业危机的积累，只能看到“每期都在增长”的虚假景象。

与此同时，会计制度将整个生产过程在当期“成本化”，而不按商品价值的构成划分，会计财报将折旧（不变资本转移）、原材料消耗、可变资本（生产工人薪酬）、管理费用、销售费用、财务费用，全部塞进成本费用结，使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被混为一谈，剥削率无法从会计报表中直接看出。 会计期间的分割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形式主义：不同年度的生产费用无法与当年生产出的价值相对应，剩余价值的增长被遮蔽在毛利率的年度波动中，工人创造价值的运动过程被分散成“年度费用”。从政治经济学角度看，这是对资本主义剥削关系最核心的一种掩盖。资本主义会计学还以企业“经营绩效”替代资本循环的真实速度与规模，会计期间利润表无法衡量资本周转速度、循环规模、再生产次数，从而使价值增殖过程被企业经营性的“利润水平”“成本率”一类表象取代。资本实际处于扩张、停滞还是萎缩，都被利润表掩盖在同一期间财报中。

可见，资本主义会计学作为资产阶级生产关系的反映，由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本身对资本的形成、商品价值的构成和对剩余价值的剥削，已经采用了成本价格+平均利润构成的生产价格掩盖了剩余价值的来源，平均利润又是由资本家的全部的资本量所决定的，这又把利润的来源认定为全部资本量，进一步抹杀了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的划分，使之统一为所费资本或成本费用。资本主义会计学基本范畴、核算对象与分期方式，决定性地服务于资本增殖过程对利润来源的遮蔽与合理化，会计学以年度、季度为单位的会计期间，将本来连续的 G—W…P…W′—G′ 运动肢解为若干静止切片，使剩余价值生产变形为“利润形成”，剥削关系扭曲为“成本费用结构”，再生产规模被替换为“经营绩效指标”。这种认识方式不仅歪曲了资本运行的真实规律，而且使之构成为资本主义制度化的意识形态，使资产阶级剥削关系通过会计财报加深掩盖。

因此，政治经济学对会计学的改造，就应该从根本上突破资本主义会计学的范畴体系，以资本循环和扩大再生产为根本分析单位，将剩余价值生产与实现的统一过程作为研究方向，以资本周转速度、再生产规模与帝国主义差额利润揭露垄断资本，剥削关系的科学核算体系。只有在这一意义上，对会计学的批判与改造才不是技术上的修修补补。